张翠花把拒不让座的女孩照片发到网上，引来一片赞好，她觉得自己是捍卫公德的英雄。

　　面对亲自上门道贺的导师，她满脸笑容地接过那份决定孙女前途的正式文件，准备迎接人生最风光的时刻。

　　张翠花在红旗小区的名声，就像她家窗台上那盆长了二十年的君子兰一样，无人不知。

　　她今年六十有三，嗓门洪亮，腰板挺直，一头烫得一丝不苟的小卷发，让她在老年舞蹈队里显得格外精神。

　　张翠花的老伴儿是个闷葫芦，一天到晚也说不了三句话，最大的爱好就是坐在阳台上摆弄他的那些花鸟鱼虫。

　　儿子和儿媳妇都是普通上班族，每天早出晚归，忙得脚不沾地，家里的事情基本指望不上。

　　尤其是在她唯一的孙女陈曦彤考上重点大学后，她的人生仿佛就找到了最核心的价值支撑点。

　　从小到大，曦彤就没让她操过心，学习永远是年级前几名，墙上贴满了奖状，是整个红旗小区所有孩子学习的榜样。

　　碰到东家的奶奶，西家的姥姥，大家聊的话题，总会不自觉地绕到各家的孙子孙女身上。

　　“快了快了，这不马上要保研了嘛，忙着呢！学校里的教授都抢着要她，你说这孩子，就是太要强，一点不让人省心。”

　　曦彤是她的骄傲，是她的脸面，是她在这片由家长里短和邻里关系构成的江湖里，最硬的底牌。

　　她坚信，只要有曦彤在，她的晚年生活，就一定会像新闻联播里说的那样，幸福美满。

　　然而，她从未想过，有时候，能让你飞上云端的，和能让你跌入谷底的，恰恰是同一件东西。

　　这天上午，张翠花拎着刚从菜市场抢购回来的新鲜小青菜，挤上了一辆摇摇晃晃的公交车。

　　座位上坐着一个年轻姑娘，二十出头的样子，穿着一件白色的连衣裙，戴着耳机，正低头看着手机。

　　她咳嗽了两声，想引起对方的注意，可那姑娘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，毫无反应。

　　她挪动着脚步，挤到那姑娘身边，用手里的菜兜子，不轻不重地碰了碰她的胳膊。

　　“我说小姑娘，没看见我这么大岁数站着吗？”张翠花开了口，声音不大，但足够周围一圈人听见。

　　“有事吗？我没事！”张翠花提高了声调，“你坐的这是什么座？心里没数吗？牌子那么大，看不见？”

　　姑娘的脸色白了几分，她小声解释道：“不好意思阿姨，我今天身体不太舒服……”

　　“不舒服？谁知道你是真不舒服还是假不舒服？”张翠花压根不信，“我看你年纪轻轻，脸色红润，能有什么不舒服？不就是想偷懒吗？”

　　“我什么我！”张翠花得理不饶人，“赶紧起来！现在的年轻人，一点公德心都没有！书都读到哪里去了！”

　　“大家看看，现在的年轻人就是需要教育！我们这些长辈，要是不站出来说句话，这社会风气都得被他们带坏了！”

　　她拿出自己的老年智能手机，对着那个还站在旁边的姑娘，毫不客气地“咔嚓”拍了一张照片。

　　照片里，女孩低着头，看不清正脸，但那种委屈和无助的氛围，却被清晰地记录了下来。

　　“我得发到网上去！让大家都评评理！看看现在这些没素质的年轻人！”张翠花得意洋洋地自言自语。

　　“儿子，快，帮我把这张照片发到那个什么……业主群，还有那个什么……城市论坛里去！”

　　她儿子陈明看着照片，皱了皱眉：“妈，这不好吧？随便把人照片发网上，侵犯人家隐私。”

　　“什么隐私！她占着老弱病残座不让座，她还有理了？”张翠花眼睛一瞪，“我这是为社会伸张正义！你懂什么！”

　　标题是：《寒心！公交车上女孩霸占爱心专座，面对老人质问无动于衷！我们的社会怎么了？》

　　这条帖子，就像一块石头扔进了平静的湖面，很快就在本地的社交网络上激起了不小的水花。

　　对于这些评论，张翠花一概斥之为“杠精”，并且亲自下场，在评论区和好几个人吵了起来。

　　“翠花，这事差不多就行了，得饶人处且饶人。那姑娘看着也挺可怜的，万一真有啥事呢？”

　　“她能有啥事？”张翠花不以为然地摆摆手，“我跟你说，我这双眼睛，看人准着呢！她就是装的！你就是心太软！”

　　她已经跟所有亲戚朋友都打好了招呼，准备等名单一公布，就大办一场“升学宴”。

　　她沉浸在这种即将到来的巨大喜悦中，完全没有意识到，一场风暴，正在悄无声息地向她，以及她最引以为傲的孙女，席卷而来。

　　网上的热度，也渐渐退去，只剩下小区的邻居们，偶尔还会拿这件事来恭维她几句。

　　她指挥着老伴儿把家里擦得一尘不染，又亲自下厨，做了一大桌子曦彤最爱吃的菜。

　　“奶奶，您别忙活了，名单下午才在学校官网上公示呢，跑不了的。”曦彤笑着说。

　　“那也得准备着呀！”张翠花一边在围裙上擦手，一边说，“我已经订好了饭店，就等名单一出来，咱们全家就去庆祝！”

　　“谁啊？这个时候来？”张翠-花有些奇怪，她以为是哪个得到消息、提前上门道喜的邻居。

　　男人五十岁上下的年纪，戴着一副金丝眼镜，穿着熨烫平整的白衬衫，手里还提着一个公文包。

　　“哎哟！是王教授啊！”张翠花又惊又喜，赶紧把人往屋里让，“稀客稀客！快请进！曦彤，快出来！你导师来看你了！”

　　“我正好来这边办点事，顺路过来看看你。”王教授的脸上，始终挂着和煦的微笑，“恭喜你，曦彤，顺利拿到了保研资格。”

　　寒暄了几句后，王教授从公文包里，拿出了一个牛皮纸材质的密封文件袋，放到了茶几上。

　　“曦彤，名单虽然公布了，但在正式入学前，还有一些材料需要家人确认和签署。”

　　“这里面，是学校关于保送资格的一些补充规定，以及一份学生家庭背景的政审确认书，需要你和你的家人仔细阅读一下。”

　　她的眼睛越睁越大，呼吸变得急促，拿着文件的手，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。

　　突然，她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，双腿一软，“扑通”一声，竟直挺挺地跪在了地上。